我記性不好,常常會遺漏某些東西,要用的時候忘了它放在哪裡,所以前天只好到合作社買了把刮鬍刀。
說是「只好」,因為我已經好幾年沒用刮鬍刀,或者精確地說,這幾年來,我習慣用電動刮鬍刀刮鬍子。電動刮鬍刀很方便,我可以邊做自己的事邊刮鬍子,也就是說,不用擔心會在臉上劃下一道傷口。以前刮鬍子總是得戒慎恐懼,先用冷水洗臉,然後在嘴唇邊緣抹上刮鬍泡,輕輕地,緩緩地,穩穩地,小心翼翼地,讓刮鬍刀在臉上滑過。然後再用水沖去臉上殘留的泡沫,最後再用鬍後水舒緩被刀鋒刺激而泛紅的臉。差不多是這樣,差不多像個儀式。
因為像個儀式,所以那不是個儀式。對我來說,生活中的儀式可能只有捲菸這件事。捲菸是十分嚴肅的,唯有當每個步驟都妥善地進行,才有可能造就一根讓人愉悅的菸。抽菸可以輕鬆隨興,可以吸幾口之後捻熄扔掉;可以吸到幾乎要燒到濾嘴的程度;可以不點,純然只為了菸草本身的香氣而在手中架著一根菸。可以進教室上課前抽,可以在下課十分鐘中抽,可以讀書前抽,可以邊讀邊抽,可以讀完書時抽,可以有意識地抽,可以無意識地抽,可以一個人抽,可以跟一群人抽。在這些無限的可能性背後,支撐的捲菸這個行為的嚴肅性。
碩士班時,我習慣在下筆前捲一根菸,以一種宗教性的捲法。
抓取適量的菸草,搓揉,讓它能夠自然地發散出迷人的氣味;嗅一下,然後在放入慣用的捲菸器中。菸草不能塞得太實,太實會抽不動;也不能太鬆,否則捲出來的成品就會鬆垮垮的,沒有絲毫情調。將菸草塞到適當的程度,開始轉動捲菸器吧,這就像擲骰子一樣,一旦開始轉動,菸的命運幾乎已經被決定了。接著,輕柔地抽出一張菸紙,讓它軋入捲菸器之中,或許有點疼動,不過它之後要面對的可是火刑呢,既然要抽,就別讓多餘的同情流溢出來。繼續捲動吧,為的是那根美好且唯一的菸。
就這樣,一根菸完成了。然而這裡的完成並不代表儀式結束,先別急著抽,請嗅一下菸發散的香氣,轉動它,從各個角度觀看,這可不是機械複製時代的產品唷,即便你想,也捲不出兩根相同的菸。然後放在嘴裡吧,還別點,吸著,盡可能地把那股香味吸進你的口腔之中,吸進你的四肢百骸之中。想像那是身旁為你捲菸的侍者給你的,心中的讚嘆就是給他最好的回應。
點吧,用火舌情慾地擁抱住菸紙、菸草,以及這整根菸。可以吸一口了,讓菸及其氣味在口腔中縈繞,我要的不是尼古丁跟焦油。緩緩地吐出那口菸,心不甘情不願地,彷彿臂膀捨不得放開懷中情人,唇捨不得離開她的舌一般。別急著抽下一口,先享受一下餘韻吧。儘管情人走了,你還是記得住她的體溫,她的香氣,她美好的一切,當作那口菸已經滲入你的大腦之中,按摩著,融合著,彷彿她還沒走,彷彿她還在你身邊。
記住這次吐納的愉悅,要繼續沈湎或是開始抽菸都可以。不過記得,直到捻熄了菸,這次的儀式才算結束。
一根菸,象徵著一段時間(period),也代表了一個句點(period)。菸構成了一道牆,像是神話裡的入會儀式,perao。從口中呼出的菸表現出最大亂度,彷彿回到了上帝創世的渾沌,從創世的角度看,我霎時擁有了上帝的大能;從受創物的角度看,我回到了墮落前的完美狀態。所以這種模仿,為的是祈求論文寫作順利。
所以我討厭刮鬍刀,它象徵著繁複的宗教儀軌,但卻絲毫無法傳遞給我任何更深層的東西,或許是我還沒發現吧,除了臉上那道還沒癒合的血痕之外。
- Sep 05 Wed 2007 21:13
刮鬍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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