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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在孫老大家喝酒聊天,就像是隨便從日曆撕下的一張紙,平凡無奇。你知道,孫門聚會稀鬆平常,從來也不需要以什麼節日為名。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。不過那天的聚會的確有其目的,但這不在本文所要談的範圍裡,在此不表。

喝著,老大突然對我說,讀博士班總是要寫點東西,更何況我也考完資格考、通過論文大綱審查了,該是定下心來寫點東西的時候了。其實我自己也知道,過完這個暑假,我就四年級了,不僅論文擺在眼前,也得為將來謀求教職考慮。但我更清楚的是,現在的我沒什麼能力動筆寫些有內涵的文章,我再也不是那個覺得自己什麼都有,意氣風發地想征服所有未知事物的我了。對我來說,名字屬於美好的過去,而那個過去是再也喚不回的,至少目前我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
我依然可以思考,我依然能夠抓出話語中理論的空缺,我依然進得去哲學家的語境;然而我的心卻喪失部分功能,使得我只能在思想的海洋中漂浮,無法定錨。

所以我只能笑了笑,跟老大說目前還沒辦法寫什麼可以讓別人讀的東西。我知道這是指導老師的關心,所以情緒混雜著無奈與感動。然後,他建議我可以寫寫相對熟悉的康德。

在我的性格裡頭,「宿命論」或許佔了一部份的比重。我相信目前的決定總是受到前一次決定的影響,即便是我的考慮,也必然受到我身處脈絡的影響。所以我試圖找到一個可以讓我踏穩的基礎,擺脫對生命產生的無力感,這或許是我碩士論文會選擇康德哲學作為研究對象的原因之一。

這一點是最近才發現的。

過去以為康德哲學吸引我的地方在於他的道德哲學,那是一種自律的哲學。當然,這種想法跟我剛剛提到的並沒有衝突,只是不夠根本。在康德的第二批判中,自由與必然性問題不再只是思辨理性逾越使用產生的二律背反;相反地,自由、靈魂不滅,以及上帝這三者成了設準(postulate):如果我們要承認道德哲學的地位,就必須接受人是自由的這個命題。

閱讀《道德底形上學之基礎》是一個極其愉悅,但卻又十分嚴肅的體驗。在那之後,我差不多是康德的信徒了。

然而這也是造成我的思想堡壘瓦解的原因。

過去的我追求的是一種純粹的思想,就像康德三大批判那般清晰純粹。所以我很難接受無法建立基礎的「後」學(當然,這種所謂的「穩固基礎」正是他們所要批判的),更無法接受他們在批評之後卻提不出任何可被評判的體系。或許因為我的思想與性格都潛藏著無法區分的苦惱及焦慮,所以特別容易被康德吸引。是啊,要敢於認識,要把自己當成是智思界的存有者,要擺脫因果律,做出道德決定。

這一切是那麼地美好,直到我再次重讀康德寫的〈純粹理性限度內的宗教〉為止。在那篇文章中,我讀到的是一位高舉理性旗幟的思想家,在面對宗教時。表現出我無法接受的怯懦。上帝不再是人所「提出」的設準,反倒是人的可完美性必須由上帝來背書。我簡直無法相信!這位作者竟然就是被海涅稱為,那本「砍掉自然神論頭顱的大刀」的作者!當然,砍掉自然神論頭顱並不代表連神的頭顱也砍掉了;事實證明,上帝的確是無所不能,純粹理性仍得屈從於祂。

那時是博一,在那之後,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自己的碎片聚攏起來,拼湊出一個像人的東西,儘管身上滿是裂痕。語言陪伴我走過那段極度憂鬱的時期,我當時恰巧正在學習梵文,原本只是興趣,後來發現把全部心思投注在上面可以讓我好過一點。就這樣學了兩年,我也考完資格考,摸索著之後論文的方向。

我摸索著論文方向,就像試圖徒手在大海中捕獲那頭白鯨。因為我已經無所依恃,而且博士論文又是這麼難以克服的目標。不過這已經不是這篇文章所要說的故事了。

就這樣,我告別了康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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